2021年的跨年夜，刘建安没回杭州的家，而是在台州度过。

　　章安故城遗址考古工地的集装箱里，他与手下的考古技工小耿和小来清点8月以来发掘出土的文物。

　　章安位于椒江北岸，西汉至隋朝的700年间曾是台州的治所。时过境迁，当年繁华的郡城，如今被泥土掩盖，一副荒草萋萋的模样。遗址周边，老百姓盖起了漂亮的新房。

　　怀古伤今，那是诗人的事。作为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领队，刘建安蹲在泥地里，手拿锄头挖东西。慢慢地，砖瓦、壶钵、碗盏等冒出了头，重见天日。

　　清点完毕，一共251件文物，把这些东西移交给当地博物馆，年底的扫尾工作才算结束。“遗址还没挖完，等来年开春继续。”他用一种坚定的语气告诉我，“这座汉六朝的城址，就在我们脚下。”

　　刘建安到台州之前，孙瀚龙的考古队伍刚刚收工。在台州三门县亭旁镇上蔡村，他们花了5个月时间，发掘了一处河姆渡文化晚期的遗址，距今约6000年，出土了不少陶器、石器、玉器遗存。

　　孙瀚龙推测，新石器时代，古人从内陆走向沿海，台州湾或许是个中转站。

　　与以上两位同事相比，谢西营在台州发掘的时间更久。2019年起，他主持发掘台州黄岩区的沙埠青瓷窑址，每年三分之二的时间待在台州。这位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毕业生，一脸书卷气，肤色却因常年户外工作显得黝黑。窑址内，他先后发掘出两条平行的、紧挨着的龙窑，其中后出土的龙窑为双开窑门结构。这些新发现，改写了浙江陶瓷史。

　　2021年是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也是台州的考古大年。从距今6000年的上蔡遗址，到汉六朝的章安故城，再到唐宋时期的沙埠青瓷窑址，一部深埋地下的台州史正逐渐被揭露。

　　民众对于考古的兴趣与热情不断滋长。比方说，谢西营在沙埠窑发掘时，就有爱好者在一旁观摩。后来，他们自建团队，搭起土窑炉，复烧沙埠特色瓷器，自娱自乐的同时，颇有向先人致敬的意味。

　　前几日，我在商城闲逛，见一群孩子围在桌前，用小铲子和小刷子，细致地挖掘土块，有的挖出恐龙化石，有的挖出兵马俑。这种“考古盲盒”时下很流行。因为工作关系，我与一些考古专家常常交流。他们说，台州地区考古介入较晚，有许多空白点，“此前，台州人大概都去做生意了，很少关注文物”。这些年，上上下下都重视文化的发掘与保护，考古工作步入正轨，“时不时有新东西挖出来，刷新我们的认知”。

　　大众的需求由外转向内，是当地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

　　“在台州的发掘经历，让我喜欢上这地方。”孙瀚龙说，这里的人们勤劳、质朴，与考古工作配合默契，他们尊重科学，也尊重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古人。

　　考古工作者也实在是一群可爱又可敬的人。

　　谢西营的孩子上小学一年级，给父亲画了一张画像——一手拿车票，一手拉着行李箱，来去匆匆的样子。小朋友爱把老爸的T恤衫套在身上，衣服上写着“考古事业值得一生托付”。

　　与刘建安闲聊时，我半开玩笑地说：“刘老师，田野考古太辛苦，三天两头不着家，找机会去高校吧。”他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儿说：“我还是喜欢在田野、在一线，每一次发掘都是在探索未知，有神秘感和新鲜感。”

　　“黄土不负有心人”，2021年已经过去，在下一个发掘季开始时，考古人会再次奔向田野。“我一直期待着，家乡能有像三星堆、海昏侯墓那样明星考古项目的出现。”台州籍考古学者郑嘉励说。

　　这个明星考古项目在哪里？也许就在下一块手铲掘开的泥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