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节者”画像砖
一方被称之为“音乐指挥家之祖”的画像砖,多次在相关古代服饰的书籍中被我认识,并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未曾想到它竟然沉睡在自己家乡博物馆库房数十年,等到展陈露脸之时让人大有惊艳之感。
1987年发现于灵石寺塔
画砖刻画的是一位“执节的舞者”,它是宋代乐师的造像,南戏戏曲人物形象的经典代表。这一方北宋乾德三年画像砖文物长22厘米,宽14厘米,厚15厘米,在1987年11月发现于黄岩灵石寺塔的天宫之中。千年之前,当地某一位虔诚的善男或信女捐砖供养,成为封闭塔心的一颗“时间胶囊”,让现代的我们得以窥见千年之前一位声情并茂的舞者。
戴冠,博衣,束带,袖管结束,右手执一竿扬于头上,左手提一号角形状的器物于腰下,其眼角上挑、嘴角微笑、身姿后仰,神情飞扬地陶醉在激昂的音乐当中,衣袂随之飘舞,像是翩翩欲上高天仙界。他独步天下,留下了那个时代的千古绝唱。这一形象,虽然被砖匠一双劳动的粗黑的手作寥寥数笔的简笔摹写,剔刻在粗粝的青色土砖之上,但还是让我们感受到呼之欲出,临风而舞的生动。
聚砖起塔是佛教信仰中最为殊胜的供养。当年建塔的用砖,除了灵石寺院建窑专制,其余多为各地寺院和民众乐助。考古发现,其中百分之二十的砖头刻有铭文和人物、花鸟图案。这些画砖都是供养人虔诚的供奉,较为完整的共有46块被编号馆藏。(引自:《浙江黄岩灵石寺塔文物清理报告》)其中,人物砖较为珍贵,为五代到北宋过渡时期的服装研究和中国戏曲史考证提供重要的依据。
从砖刻痕迹分析,笔画应该是在柔软湿润的砖坯上用硬笔直接刻制。线条圆转柔和,舒展流畅,运笔粗中有细,轻重适宜,具有较强的艺术概括力。造型简素,却形象生动,传神逼真。抽象变形的人物去繁就简地继承了盛唐“经变”艺术的优良传统,具有古拙之美和凝练之美。很难想象民间艺人具有如此独到的匠心和审美情趣,一笔随手的涂画,有了生动的表达,也可看出匠人的精神内涵,让人生出无限的敬畏。
“执节者”形象史料很少见
关于“执节者”的形象鲜见于史料,近代才被学者所关注,主要还是古代服装研究的一个副产品。它先于贞观五年唐淮安靖王李寿墓的石椁线刻画中发现,陕西彬县五代冯晖墓甬道壁画、山西稷山县马村金墓浮雕砖、河北曲阳县王处直墓后室西壁浮雕中也都有此类形象。
纵观以上几个或横斜执竿或垂直持节的古代乐师画像,他们均以静态的姿势呈现。而黄岩博物馆所藏的“执节者”则以演奏当中十分投入的状态展现,其挥舞的竹竿作作生芒,依然可以划破千年时空,让我们得以鼓瑟齐鸣的美好浮想。
著名学者扬之水在她的《雷锋塔地宫出土光流素月镜线刻画考》文章中提到镜面中一个线刻的持竿乐工,所持之竿名为“竹竿子”,乃用于引舞。镜面表现的是佛教的净土世界,画面中舞鹤之间有琵琶、腰鼓、横笛、箜篌、拍板,不鼓自鸣的乐器。这种描画在敦煌壁画中多有表现。而这里持竿的乐工似乎在挥竿引舞,俨然是一位乐队的指挥者。
千年之前就有人高举指挥棒
指挥家形象凝固在青砖之上
从黄岩博物馆馆藏的“执节者”画像砖可以总结出,那位一手执节、一手持号的古代乐师同时承担了“动作指挥法”和“声音指挥法”两种指挥类型。通过挥舞手中的竹竿作形体手势的视觉提示与号角高亢声音的听觉感应而形成的一种特殊指挥法式,这种视听并举的指挥方式为我们理解指挥方法的多种可能性提供了值得借鉴的参考。
“执节而歌”的舞者,在鼓瑟齐鸣的宏大乐声中戛然息声,怅然幻灭。他右手节、左手号的动感身姿,带着黄岩先民对于音乐的崇敬与爱恋,被凝固在青砖之上,供养于塔心,一同封存的还有千余年的音乐密码。有幸的是黄岩博物馆新馆的落成,它不会再是一个无声的独白者。盛世欢歌的今天,我们期待它会迎来更多的学者给予“执节者”更为深入的研究,以音乐的名义重新开启中国传统民族音乐之门,还原其迷醉悸动,活色生香的千年律动。
从相关史料可以判断出,“节”可能是一种竹子编制而成的打击乐器。
笔者在家乡的宁溪古镇曾见到一种留有古韵遗风的丝竹锣鼓乐表演——《作铜锣》,它由板胡、笛子为主奏乐器,加上各种丝竹乐器和竹管乐器并配以打击乐器一起演奏的音乐。这种极富浓郁地方色彩、有着千年传承历史的表演艺术别具一格。乐队中心置一大鼓,其中一位体态丰腴、身着蓝花布衫村姑打扮的中年妇女,用一米多长的密节竹鞭敲打边鼓,发出“作作”的声响,她与一位敲锣的老者似乎共同引导着整个乐队的演奏。
那妇女所用竹鞭的品种可能是苦竹或金竹,黄岩土话称之为“簳廊竹”,细长光滑而十分坚韧,挥舞起来呼呼生风。笔者小时候拿它扮演佐罗当作击剑用,常常与小朋友一阵对打之后,脸上、手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来。家乡已故作家朱幼棣在他所著《淡出九峰》的一篇文章里提到,簳与竿不能通用,方言原是极富诗意的唐宋古汉语,简化字使我们语言表达变得贫困。
簳是一种小竹,可以做乐器、箭杆。西汉文学家王褒在《洞箫赋》中有:“原夫萧簳之所生兮,于江南之后墟。”王安石《材论》中有:“夫南越之修簳,镞以百炼之精金,羽以秋鹗之劲翮。”
挺括柔韧的竹鞭飞舞有声,像无远弗届的光芒,《作铜锣》高亢之音弥散着仪式性的庄严,撩拨着内心深处久违的律动。一时间,笔者惊喜地顿悟到,这位激情飞扬的挥竿妇女不就是刻画在千年之前灵石寺塔那块画像砖中“执节者”的活态写照吗?初见惊鸿,飘荡在黄岩西乡上空千年不绝的妙曼古朴的乐典声,是否就在相同竹鞭的律动之下弥漫至今呢?!
这个被俗称为“鞭边鼓”的击打方式,具有较强节奏的音律,在《作铜锣》乐队中起到了重要的指挥作用。虽然,我们从现有的文献中无法得知,古代的乐师用怎样的手法或手段来进行乐队的统领。但所幸的是千年相承,薪火不息,古代乐队的许多传统在现存民间传统乐队中得以继承和保存。
钟灵毓秀的黄岩,是南戏的发祥地之一。灵石寺塔出土的数块五代杂剧形象雕砖极为罕见,其时杂剧还保留着唐“参军戏”的痕迹,是最早的南戏形象之一。温州南戏博物馆作了仿制陈列。古老地方剧种——黄岩乱弹,将一方乡土装点得声色并茂,演绎得悲欣交集。它还曾搬上了2015年的“春晚”。而竹鞭击鼓的《作铜锣》表演则相传始于南宋的当地民俗节日——“二月二”。
邈远的风没有停歇,无可厚非,那位穿越时空漫舞的“执节者”,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高举坚挺如麾的指挥棒,捭阖有度地行进在世界乐队的最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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